汴京情事 [赵妧 徐修]

2022-02-05 03:58:48

赵妧到底还是与徐修和离了,在他们成亲的第七年,汴京城里传了一月,可还是抵不住另一个消息,秦家的老姑娘要嫁人了。后来赵妧问过秦清,秦清那时已是妇人打扮了,“清只知人生苦短,过去的都过去了,而现在与将来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赵妧哑口无言,如果秦清与徐修最后不曾在一起,那么她放手是为了什么?

内容标签: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


    第1章 楔子(大改)

  盛宁元年,太子赵敬称帝,定居汴京。
  尊嫡母徐氏为太后,奉诏追封生母周氏为宣太后,附葬帝陵。迎先师王氏嫡孙,太子正妃王蕙为后,又立侧妃谢氏长女谢蕴为妃。同年,王氏诞嫡长子恒。于盛宁三年,又诞女,取名妧字,赐号晋阳。
  赵敬是个明君,更是一个君子。他早年师承王松,又有谢玄相辅,底下能臣辈出,自是江山稳固,海晏河清。
  而今春秋过了大半,谢妃薨,敬帝崩。
  太子恒继位,改年号永安。尊生母王氏为太后,胞妹赵妧为晋阳长公主。继以王氏为师,谢氏为相。
  而那一桩旧岁里的情意,也与那春秋掩埋在了红墙里。只又数今朝,哪家欢笑哪家愁,罢了。
  永安四年,汴京城出了两桩事,一是说那晋阳长公主赵妧与那户部侍郎徐修和离的事,另一桩便是那秦家的老姑娘嫁人的事。
  ———
  正是三月好春日。
  燕子归来,百花重开,是为一年循环。
  而赵妧坐于廊下,她的手中并未握着什么东西,只抬着眼瞧着那云、那天,那燕儿翩跹。
  却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  谢亭来的时候,并未着人通传,如今见她这幅模样,便也轻轻笑了笑,“外头热闹的很,你倒好,关了大门,什么事都没了?”
  赵妧着眼看去,把脸儿一抬,是楞了半响,才又听见那声声锣鼓,是喜庆的声音,约摸有几分距离。
  她如今已二十有二,身材高挑,体态丰腴,往日娇矜的鹅蛋脸,如今却多带了几分端庄从容与着几分天家高贵。
  她把眼转向谢亭,也笑,“旁人娶亲,与我有什么事?”
  谢亭走到了面前,她弯了几分腰身,面上端的一副促狭,“哦?那轿子里坐的是秦清,如此...你也无事?”
  赵妧的面上的笑顿时便凝住了,她眉眼微垂,双手交握放在膝上,声也低了几分,“我与他早没干系,旁人婚假,与我...何干?”
  她这话说的甚是淡然,面上也端的一副正颜。
  可她的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,有几分难说滋味...她的手拂过衣摆上的花样,眼投到那高高围墙一处。
  赵妧摇了摇头,他...竟如此等不及吗?
  她想起那日和离时,徐修握着她的手,与她说的那些话——却不曾想,如今时日才过月余,他却要另娶她人为妇了。
  那锣鼓声早已没了,只留有几分余音,倒衬的这地愈发凄凉了。
  谢亭看她这般模样,轻轻一笑,“你这幅摸样,当真是无所谓?”
  赵妧把眼一抬,她早已过了那个肆意妄为,喜形于色的年纪了。如今听得这话,也不过是付之一笑,“无谓如何,有谓又如何?”
  她这话说完,是看着那无边无际的蓝天,“我只知...如今时日过得甚是舒快,这便够了。”
  而后,她看着谢亭,又一句,“你快些回去罢,免得我那表哥又要上我府里来要人了。”
  赵妧最后是又看了眼那无际蓝天,而后便把腰身一转,往屋里走去了。
  她步子走的不快,一步一步踩在那地上。
  可她的心下却没这般稳,无所谓?
  又岂能无所谓。
  只不过,那二人如今...皆与她无关罢了。
  赵妧摇了摇头,迈进屋里。
  而屋外是谢亭一句——
  “赵小妧,你当真不听了?这后半句话我可还没说完...”
  谢亭嚷了这一句,也没听的回音。她心里是好笑,却知她定是不肯出来了,百年只好唤来四惠说了起正事来,“王芝那孩子生了,也不曾见你家主子去瞧,后日是洗三礼,与你家主子说去,汴京城的妇人们都等着她大驾。”
  她说完也没让人送,拐了几弯往外去了,便瞧见王璋在外侯着。
  她心下一软,忙上前几步,“早间不是说有事?”
  王璋伸出手来,他往日是个浑儿样,如今却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,腰间缀玉,面上是浓浓一股成熟男人的摸样。偏说的话还是那副浑样,如今听她一句,便眉眼含笑,与人一句,“事再大也大不过夫人,夫人,我们走吧。”
  谢亭也笑,伸手去牵了。
  她如今膝下有儿有女,早没了抱憾,临走前又往那门匾看去一眼,而后是回头与王璋说道,“走吧。”
  ———
  日子一转也就到了王芝那孩子洗三的日子,自是门庭若市,好不热闹。
  王芝是汴京城最金贵的姑娘,比赵妧还要多些,她年纪小辈分却高,几个姑娘小子见着都得喊一声姑姑。她如今嫁了那陆致之,又生了个大胖小子,自是人生得意时,如今见着赵妧,便又说起人来,“我听人说你如今过的好不快活,前头策马打草的,还养了群戏子日日听曲来。”
  赵妧挨着塌,逗着小子来笑,小子尚只能朦胧睁着一双眼,小小一双手握着拳朝中空着轻轻挥着,逗的赵妧好不开怀。
  她一面是拿着小玩意逗着人,一面是说起话来,“胖小子,你瞧你阿娘,年纪不大偏爱管人,好没意思。”
  这会时辰尚早,屋子里都是极熟的,几人闹了一通便又过了些时辰,才又来了几批妇人小姐,自是多了奉承话。赵妧便有些意心澜珊,往旁落座与谢亭几人说起话来。只觉着屋子一静,便看那秦清从外走来,在场的都是聪明的,纷纷让出一条路来,也有几个大胆的说起话来,“怎的请了她来?”
  赵妧循声望去,便见秦清正迈过过道,走到王芝那处去。
  她未说话,手中握着一碗茶。她想起那日见时,还是永安二年的时候,她知道...她是徐修的心上人。
  如今瞧她模样仍如往日一般,而她眉梢眼尾却是要比往日,多几分风情。
  赵妧心下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。
  不管是为着什么,她嫁予徐修足足七年,却不曾想他这么快便娶了心上人...
  “我心里惦着,总觉着没给你好好相看,如今瞧你面色不错,是很好。”
  赵妧没说话,她手中握着的茶盖轻轻遮了一张唇...想起当初她也是领了徐修来过,那会她满腹情意,未能瞧见他眉眼不耐。
  如今他娶了心上人,自是日日舒坦...
  “是很好,他话虽不多待我却极好,阿芝,你可放心。”
  赵妧捏着茶盏的手用了几分力。
  她心中有几分嗤笑,是嗤笑自己选择放手,如今却还缠于往事。
  赵妧看着秦清眉梢风情,轻轻一笑。
  而后,她落盏搁于案上,终归是什么也不曾说,往外走去。
  “长公主这是怎的了...?”
  “还能怎么?怕是心里不痛快。”
  “可这秦氏嫁的又不是...”
  “我们却莫多说,那些贵人的心思我们又如何猜的。”
  赵妧这话自是也没听的,她寻了一处寂静地坐了。陆家不大,只隔了一道月门分了外内两院...她这会坐在亭中,看着前边绿柳扶疏。
  而月门的另一头,却传来几许推杯换盏之声。
  赵妧抬眼依着那道月门,看着那无尽蓝天处...想着那人如今便顶着秦清丈夫的名头,坐在男宾处。他该是开心的很,终归娶了心上人,这一回——不再有人阻拦,不再有什么皇权,亦不会不再有别人。
  唯有他二人。
  往后从头至尾,夫妇和睦,再生下一儿半女,热闹热闹。
  赵妧的眼看着那一方天地,轻轻笑了笑,在这个故事里,她原本就是一个过客...罢了。
  “长公主。”
  赵妧循声望去,见是秦清,她是一顿。
  而后是与人颌了颌首,声很平,“秦姑娘...本宫忘了,如今却该唤你一声,徐夫人了。”
  秦清仍是旧日的样子,清清浅浅,明明白白的,若不是因着那桩事,怕也是要折服于她的才情下。她闻言,眉梢略微有些疑惑,半会却又露了个笑,半弯了腰身,“公主...夫家,姓宋。”
  “什么?”
  赵妧有些怔楞,好似没听明白,呐呐一句,“不是他吗...”
  秦清摇了摇头。
  她看着赵妧,仍是很好的摸样,轻轻说来,“清只知人生苦短,过去的都过去了。而现在与将来,才是最重要的...”
  她这话说完,是俯身与人再一礼,“清尚还有些事,便不叨扰您了。”
  赵妧未说话,她看着秦清远去的方向,仍有几许怔楞——
  她说,夫家姓宋,不是...徐。
  可是,为什么?
  如今他二人再无阻拦,却为何,不在一起?
  赵妧想不通,她看着那处再也瞧不见的身影,终归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。
  ———
  午间用了饭,几厢就告辞了。
  赵妧坐在马车里,看着秦清与她那位宋姓丈夫正在等候马车,便又多看了几眼,与谢亭说着,“我始终没明白,她等了他七年,如今却嫁给了别人...为什么?”
  秦清也同人一道看着外头,“那姓徐的怎么想我是不知,可我瞧这秦清倒是真的放下了。”
  “那么如今,你要如何?”
  赵妧仍看着外头,呢喃一声,“我要如何?”
  她看着谢亭,面上带着几许笑,“我与他之间,阻拦的从来不是别人,而是一个信字。”
  赵妧把手中的帘子落下,不再看外头光景,声很淡,“走吧。”
  夜下。
  赵妧于庭院而立,她手中握着一盏酒,看着那天上明月。
  想起早些秦文与柳生唱的一段,便念起其中一句戏词来,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,人立小庭深院。炷尽沉烟,抛残绣线...恁今春关情似去年。”
  秦文迈步进来,看着赵妧的身影,接下一句,“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,剪不断,理还乱,闷无端。”
  剪不断,理还乱,闷无端...
  赵妧轻轻一笑,她未转身,抬头饮尽这一盏酒,而后是一句,“秦文,与我喝一醉罢。”
  “好。”
  直到月上中天。
  赵妧却还是醒着。
  她看着已醉下的秦文,还有眼前那几坛嘉鱼酒,摇了摇头。
  赵妧靠于廊柱,看着那弯明月,心中划过无说句,却终归是什么也未说。

   
    第2章 汴京

  永乐巷,秦家。
  秦家是近些年才搬迁至这的,当家的是两兄妹。妹妹唤秦清,如今在鸿蒙书院任教,兄长唤秦渭,经商很是厉害。
  秦渭不通文墨,却爱结交读书人。今日来秦家的是两名举人,一位唤孙逾,另一个名叫徐修,两人是同乡,从临安来。
  孙逾能说会道,与人作揖,“我与徐兄从临安来,听得秦相公大名,上门请见。”
  秦渭忙称不敢,请两人上座,又道,“早听苏杭学子盛名,今日得见,是秦某之幸。不知两位兄台今住何处?”
  孙逾便答,“我们二人初来汴京,如今住在天来客栈。”
  孙徐二人不过是普通百姓,家中也无钱,如今住的也不过是最下等的客栈。商人重利,秦渭却比旁人多了几分诚,他知二人怕是囊中羞涩,却无半分嘲笑,说道,“客栈到底人来人往,怕是不好学习。两位兄台如不嫌弃,不若来我秦家小住。”
  两人哪里好意思,自是推脱了,秦渭便道,“两位兄台不必客气,秦某看两位如人中之龙,来日是必定是要入阁拜相的。”
  孙徐两人便不再推脱,作揖道谢,先回客栈整理东西。
  路上孙逾便道,“这秦家当真阔气,我听人说秦家还有位小姐,若能娶之,秦家半数家产也能得之。”半会才又一句,“可惜是个商户。”
  徐修也没出声,他素来不多话,与孙逾也只有同乡之谊。原先念在从临安来的一路情谊,如今却也没消磨的尽了,听得这话,却是半句没回。
  回的客栈,徐修自行收拾去了。孙逾瞧得,在后啐一声,也去收拾了。
  秦清回府的时候,已有些晚了。管家自把今日的事说了,又道是把秦府的西厢房让于两人住了,平素也不一道用饭。
  秦清嗯了声,又问,“大哥呢?”
  那管家便答,前头方散了宴,如今在书房。秦清便往书房去,家中来人她素来是不管的,左右于她无关。可她大哥,却不这样想。
  秦清一叹,叩了叩门,等里头传来声才进,秦渭见是她便道,“小妹来了。”又与秦清说起孙徐二人。
  秦清斟一碗茶递给他,才在对面坐了,“大哥,您不必如此。”
  秦渭一叹,也道,“士农工商,若不是因着这个,你如今早有良嫁,是大哥耽误了你。”
  秦清今有十八,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早许了人家。秦渭自是心急,他这妹妹样样都好,王侯小姐也比不得,却因着生在商家,寻不着一门好亲事。他如今接济学子,自也有为秦清考虑的意思。
  秦清摇了摇头,“大哥切莫再说这样的话,若清所嫁之人,因此嫌清,那么,清又何须嫁之?大哥莫忧,清所嫁之人,自不会是此等模样。”
  秦清回房时,已是月上中天时。
  她平素睡前有弹琴的习惯,如今琴案已摆,指下却无曲流出。到底,是女子啊——她与大哥所言多是宽慰之语,如今却难免添几分愁思。秦清一笑,夜里的风传来院中的玉兰香,闭眼轻弹,指下是一曲《流水》。
  而此时,西厢房。
  因着晚间用了些酒,孙逾早早睡了,徐修却睡不着。
  “孙兄可听到琴音?”
  孙逾半梦半醒,咕哝一句,“什么琴音?徐兄莫不是梦魇了?”便又沉沉睡去。
  徐修起身,往院中走去,闭眼细听,直至琴音尽,才回房歇息,倒也有了睡觉的心思了。
  会试还有几月,汴京却是热闹的很。家中殷实的,自是请了有名望的老师猜题。其他远来的学子便也聚在一起,互相考题、论答,自还有人算着今年谁及第的可能更大些。
  状元楼是东市一座茶楼,因着取了个好名,如今却是人声鼎沸。二楼坐着的是今次考试的学子,楼下便开起了赌,压哪位举人能及第,以一赔五,五两起。
  “我压十两,京兆府李德李举人及第!”
  “我压十两,汴京陆学陆举人及第!”
  “我压十两,苏州宋玉宋举人及第!”...
  楼下开了赌,楼上学子自也激烈的讨论起来。
  三年一次的会试,笼络了五湖四海的学子,自是不乏有真真聪慧的,有个周姓学子说起话来,“驷、先牧列于祭经,圉人、圉师实有官局,然则国马之政,其来尚矣。皇朝累盛,函夏大同。华阳之归,偃息既久;野之颂,孳生益蕃。而又河陇、朔方,岁行互市,颇积糜于金帛,亦罕辨于良驽。诚由骑兵不可以阙供,夷落仰资于善价,浸为经制,著在有司。议者或云承平日深,冗费宜革,思欲减边关之条禁,遂氓庶之贸迁,倘缓急于戎容,可借资于民畜。恭惟圣治,务广刍言,靡倦极谈,以光俊域。”
  便也有学子答起来,“养马有夏《广牙》之制,掌于《周官》;《春秋》纪日中之候,著于《左传》。远郊任乎牧事,祭祖标于《月令》,作延厩,禁原蚕,著为国经,并载方策。则国马之政,其可废乎?国家接千岁之大统,承五代之末流,画牡荆以指麾,包虎皮而载戢,闻有日矣。而犹弗敢忘战,备于不虞,内有七校禁卫之屯,外有三边防狄之戍。而兵骑之众,畜牧且蕃,资河朔以仰足,用金帛而交易,为日滋久,其费自深。然欲减边防之条禁,遂氓庶之贸迁,施之于今,未见其得。何则?探宝货以怀利者。此夷落之民所甚欲;商功利以惜费,则主计之臣所遍明也。若乃捐有余之宝,获为兵之备,以其所有,易其所无,斯诚利害可明,而经久弗变之制也。非互市不能以足用,归氓庶则惧乎起奸。颛蒙所见,故在于此,谨对。”
  几多学子,热闹纷纷。
  孙逾方与一个苏州来的学子辩题,赢了。又听得那头有人道,“我压杭州孙逾孙举人及第”的话,自是得意万分,寻徐修,说道,“徐兄不知如今可在榜上?又有几人压了徐兄?”
  徐修一笑,“自是比不得孙兄。”旁话却不提,他在这听了几日,却从未发过言,如今看来,这每三年一次的大试,当真是能人辈出。他心中有胸壑,知道这头约莫也听不出什么了,便与孙逾告辞,孙逾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,哪顾得了他?自是随他去了。
  徐修一路走来,听到有童子道,“今朝状元郎,花落于谁家?把眼睁儿看,择日做夫婿。”是一首择婿的打油诗,却是说尽了这一桩事实。你若金榜题名,自是官运亨通,美娇娘来。反之,却是半分没有,怕还要遭人耻笑。
  他深吸一口气,才迈步前行,一脚一步踏的很稳。
  徐修回到秦府,问了管家,府里书房在何处?殿试需除诗、赋、论、策、贴外还有墨义十条,便想再寻几本书看。
  那管家便使人领他前去,直到了才退,徐修谢过人推门进去。秦家书房不大,书却不少,塞满了架子,以书类一一分开,方便寻书。徐修便想起昨夜弹琴的人,是秦家那位小姐吧——他摇头一笑,便寻起书来。
  他方寻到《礼记》、《春秋》两书,书房便再次被人推开,徐修转头,门口站着的是一位姑娘,她着一身颜色淡雅的褙子,眉眼清浅。
  徐修作揖,“秦小姐。”
  那头秦清也回礼,喊上一句,“徐公子。”
  他们素未见过,如今叫来却一般无二。秦清便道,“我来寻几本书,倒是叨扰公子了。”
  徐修便说无妨,他已寻好书,左右无仆,也不好多待,又一礼与人告辞了。
  秦清便让步,于人先走,才进书房。
  晚间徐修用了饭,又看了会书,孙逾还不曾回。他便往水榭那头走去,秦清也从另一处往这边来,见得徐修,一礼过,“徐公子也来了。”
  “徐某出来散食,不曾想小姐也在,倒是某叨扰了。”
  “这路人人都好走,如何算的公子叨扰。清要回了,公子慢走。”
  徐修便让步,让她先行,眼见着她走远也往西厢回。
  这一桩事,于二人却无什么,他们都是极持礼之人。若当真要说,徐修也只是觉得很是欣赏,秦家这个姑娘是个妙人。
  秦清,秦清,可不妙也?
  孙逾是一身酒气回来的,与徐修吹嘘道说是一个官家老爷请客,桌上也就七八个学子,还道那老爷很夸赞他。徐修却是半句没说,自往院子走去,便又听着那头传来的琴音,他手下敲打着石桌,与那琴音一声声合起来。
  直到琴音没了,他又坐片刻,回屋。
  孙逾睡得很沉,一身酒气味道很难闻,他躺在床上,把今日看的《论语》又过了遍才睡。

   
    第3章 及笄

  盛宁十六年末,十一月十五,晴。
  一辆辆马车往乌衣巷王家去,倒是惊了几个路人,忙问有何大事,那回答的青衣公子把扇儿一折,端的一副风流公子样,“这你都不知?今朝是那王大人之女及笄日,这一批人你瞧着富贵,于那王家来说怕是连面都不愿见。”
  这话却是摆凉茶摊子的老伯说来,“这位公子说的这般仔细,又怎的不去?”
  “哼,我自是要去的,便是远远望上一眼也是有福气,若能被那王大小姐赏识,怕是那泼天富贵也尝的。”这话说的却是掺了水份的,倒也是让一摊子笑了开来。
  便也有外来不通事的问起话来,“那王家是什么来头,莫不是那皇天贵胄?”
  “兄台怕是初来汴京,我且与你说来,那王家虽不是皇家贵胄,却也没的几分差了。宫里那位管这王大人要叫声老师——”说话的是位中年男子,他往皇城那作个揖才又说起来,“兄台初来乍到,我便与兄台再说一桩,除这王家,那谢家也是某等高攀不得的...”
  而这些却与王芝无关,也跟这汴京城的金金贵的公子小姐们无关。今日王芝这屋子尤其热闹,除去王家几个姊妹,便是那谢相的女儿谢亭和那晋阳长公主赵妧,她们是从小到大的交情。
  谢亭稍大一岁也是办了笄礼的,如今是摆了一副大姐模样。她素来着红衣,眉间英气十足,说起王芝,“你可别紧张,也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,总归是要过的。”
  王芝那眉一挑,眼一横,端的一副清贵,“你近日是闲得慌,连着眼神也不好了?”
  “姑姑这话说的不对,她哪里是闲,怕是心里惦记着人,话也说的浑了,不过——”赵妧这会正是临窗折花,听了几句玩闹转头回上一句,又看了眼王芝,“姑姑这旧日的毛病如今却也没怎么改。”
  她说这话时是看着王芝的手,右手正紧紧掐着左手,这是王芝素来的习惯,她是个不行于色的,若是做出这幅样子来怕是心里真的慌。几个姑娘一看果真是这幅样子,愈发笑得开怀。
  这一玩闹,倒也让的王芝松懈不少,又听外头丫头道是“秦姑娘来了”,忙请人进来,又与赵谢两人说起,“是我上次说起的,唤秦清,如今在书院任教。”
  这一说来,那头门一开,便瞧见秦清进来了,她身量苗条抱琴而来,是时下宋人最爱的女子模样,偏又目光澄澈,没一分柔弱模样。低了几分脖颈算是见过礼,“清来迟了。”
  “无妨,阿清,我这几个姊妹你是见过的,那是谢亭与赵妧,往日也曾与你说过。”
  秦清便一个个喊来,“王姑娘,谢姑娘...”待赵妧时,又唤上一句,“晋阳公主。”
  赵妧见着生人自又是一副骄矜模样,也是问了好,便坐着不说话了,王家几个姊妹却是见过几回的,这会又央着秦清说是要听琴,秦清也不惧,答应了。
  那厢正在摆案调音,王芝与赵谢说起来,“你们二人如今都不上学了,如今能听得,倒也该谢我一回。”这一话说的极其自大,赵谢二人此时也不好与她拌,只端正了身姿听起来。
  秦清调音刚好,也不说献丑等话自是弹了起来,赵妧是不通此物的,只觉着这姑娘当真好看。她见过许多女子,比秦清好看的也有许多,可没一个有她这样的味道。赵妧想起她后院种着的白玉兰,又细细瞧了回她的眉眼,觉着就该是这样的。
  音刚停,几个王家小姑娘一脸崇拜,谢亭说起赞话来,赵妧便也夸了几句。几个姑娘各说了几句家常话,外头的丫头便来催王芝要沐浴更衣了。王芝这一去,赵妧几人便也先散了,她们今日也是各自担了职,倒也需忙活去。
  外头礼乐已起,客人也至,王芝这及笄是在祖祠举行,当真是肃穆庄严。是先迎了谢徐氏入主宾位,她是谢亭的母亲,也是看着几个丫头长大,面容端正,名望很重。她方坐下,其他客人才落座。
  王松上前致谢,他早年做过帝师也当过言官,靠一张嘴皮走天下,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。如今却一副古道仙风模样,说起话来,“凡人之所以为人者,礼义也。礼义之始,在于正容体、齐颜色、顺辞令,容体正、颜色齐、辞令顺,而后礼义备。今请诸朋好友,贺小女笄礼,望其通孝悌忠信,知礼义廉耻,不负众望。”
  如此,王松回座,礼乐一转,谢亭与赵妧先出,以盥洗手,于西阶就位。又见王芝着采衣来,先向宾客行礼,才面西而坐,由谢亭为其梳头。
  谢徐氏这才于东阶下盥洗手,与王松夫妇相互揖礼各自归位入座。王芝面东正坐,赵妧奉上罗帕和发笄,谢徐氏走至面前,高声吟颂祝辞,“令月吉日,始加元服。弃尔幼志,顺尔成德。寿考惟祺,介尔景福。”后又跪坐为王芝梳头加笄,回于原位。王芝起身,在场宾客于她作揖祝贺。
  回东房,换上素衣襦裙。如此,面于来宾,再向父母行一拜礼,是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。再面东而坐,赵妧奉上发钗,谢徐氏再高声吟颂祝辞,“吉月令辰,乃申尔服。敬尔威仪,淑慎尔德。眉寿万年,永受胡福。”由谢亭去发笄,再由谢徐氏簪上发钗。再起身,宾客向她祝贺作揖。
  又回东房,换上曲裾深衣。对谢徐氏行二拜礼,是为尊师重道。再由谢徐氏高声吟颂祝辞。“以岁之正,以月之令,咸加尔服。兄弟具在,以成厥德。黄耇无疆,受天之庆。”谢亭去钗,由谢徐氏加钗冠。王芝三起身,宾客向她祝贺作揖。
  再回东房,换上宽袖长裙礼服。面向祠堂行第三拜,是为不忘王家祖德。如此,赵妧撤笄礼陈设,于西阶摆上醴酒席。谢徐氏面向西边,接过谢亭奉上的酒杯,面向王芝,再念祝辞“甘醴惟厚,嘉荐令芳。拜受祭之,以定尔祥。承天之休,寿考不忘。”王芝行拜礼,接过醴酒,倒大半于地上,再泯半口,置于几上。赵妧奉上饭,王芝吃一口,拜谢徐氏才离席,面南而立。
  而后,谢徐氏面东,王松夫妇面西,又听谢徐氏道,“礼仪既备,令月吉日,昭告尔字。令仪淑德,玉秀兰芳,取令仪二字,望你正身立本,德淑娴良。”王芝向谢徐氏行揖礼,再拜于父母面前,听其教诲,王李氏早已热泪盈眶,王松虽板着一张脸,眼也是红的厉害,如今让他教诲,也只说来,“你素来聪慧,旁的为父也不说,只须正其身,慎其言。”王芝静心聆听,她是生来有慧根的,早年不行于色,如今却难免有些感叹,拜父母,道说铭记。
  再与宾客一一拜礼,算是道谢。听王松说道,“小女令仪笄礼已成,感谢各位前来...”几方回礼,才算成了,宾客移步往宴席处去了。唯剩赵谢两人与王芝对面而立,也是万分感慨,赵妧年纪稍小,如今瞧着两人这幅装扮,又看了看自己这幅模样,心里是愈发感叹了。
  “赵小妧,你也不必着急,约莫半年你总归也是要来历了的。”这话是王芝说的,她如今也有几分早间谢亭说这话的底气。
  赵妧这厢也觉得在理,是想夸一夸王芝,又听她一句,“你这胸脯太大,这女童装穿的,当真是不伦不类,还是快些及笄罢。”
  此时宾客早就散了光,谢亭便把赵妧那处看了几回,“阿芝不说倒也没觉得,如今一瞧——赵小妧,你是吃了什么”
  赵妧那半句好话梗在喉咙,又觉两人如今都是统一战线,脸一黑脚一跺,以一敌二怕是敌不过,愈发感伤了。
  这厢三人玩闹的愉快,外头那些富贵公子哥也已经小酒几杯,折扇一把,摇摇晃晃起来。尤以王璋这一伙,玩得尤其厉害,王家名声极好,这辈却出了个走鸟斗鸡的王璋,他在这辈行二,外头的也称他一句二爷。王璋如今已有十七,却是一事无成,在这群公子哥里名声却很高。
  时下是读书人的天下,倒也出了不少寒门清贵,今日宴席除了交好几家自还有旁的,尤以年轻公子为甚。男人聚集,那寒门清贵的看不起钟鸣鼎食的,可这富贵公子们哪里又看得上,自是头一抬,鼻一哼,互不干系了。如此这般,倒也没甚,偏其中有个姓李的清贵,说起王芝来,“你们可见过王大人那千金?”
  旁的自说没见过,又问起来,“李兄这话像是见过?”
  那李公子端的一副好模样,“哪里见过,只是我有个学兄在鸿蒙书院任教。我那次前去,倒是远远望见一眼,还有两个姑娘怕是谢家的千金和那晋阳公主。”
  这一话出,那几个读书人自是一叹,直说可惜可惜,无缘得见。便又有一个公子说起话来,“如此说来,我却也算见过那谢家千金。那谢姑娘骑得一手好马,可惜骑得快了,没瞧清样貌,若能瞧见倒也是某的服气。”
  “好好的相府千金原该养在深闺,偏爱策马狂奔,倒真是...暴殄天物。”说话这人便是先前开头的那人,他读书不错,又仗着一副好相貌,总觉高人一等。
  那厢正说的热闹,王璋却听得砸了杯子,捋起袖子走了过来,身后那群人也是一愣,只觉有好戏也都做了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来。那几个读书人哪瞧过这样的阵仗,纷纷一退,又觉落了面子,忙说起来,“你们做什么?这可是王家,哪容得你们这样放肆!”
  王璋身后那群公子哥一笑,折扇一晃,一副风流模样,“怎么,是打不过想找人了?”
  “废话什么,直接打,还读书人,我看是读坏了脑子。”
  王璋这伙朋友,长得是孔武有力,如今摆的样子也有模有样,骂起人来更是有滋有味。两厢都是血气方刚,谁都不想认输,自是打骂起来。王家管事来的时候,这头已是打的不可开交,那群读书人脸上都是添了青,那李姓公子面上便愈发难看了。王璋这边虽也添了彩,倒也没旁的伤,只是觉得不经打而已。
  这事传到王芝几人那,已是有段时辰,外头早已是散了场,她这屋子里也只留了赵谢两人。丫头道是,“事儿是二公子先挑起来的,如今是散了,只是今日人多,伤的又是那群举人,荀老爷已把二公子赶去祠堂了。”
  赵妧觉得好玩,她与王璋也是打过架的情谊,如今听了这么一桩只道是“可惜没瞧见”的话。
  王芝便又问起丫头是因着什么事,那丫头便回,“二公子不肯说,倒是其他几位公子漏了嘴,说是那几个读书人品行不端,嘴里挂着您三位,白读了书。”
  王芝觉得这话在理,这群读书人自持身份,觉着自己清贵的很。又想着她那侄子倒是挺在乎她的名声,自是觉着该帮一回,便与赵谢两人说起来,“往日瞧他不像样,今日如此,我倒是想错了,他心有我这个姑姑。你们今日是要留下的,且先坐着,我去瞧一回。”
  这是王家的家事,她们自是不好出面,左右这处是自幼呆惯的,各自寻了事儿,让她先去了。

   
    第4章 家规

  王府占地极大,如今分了东西二院,东边住着族长王栋,西边是二房王松,他们是同胞兄弟,自小交好,如今三代同堂,也没分家,只隔了道月门分成两院,平日伺候的便用东院西院来分。
  如今日头西斜,王荀手持鞭子,素日沉默寡言的脸上往端的一副气势汹汹摸样,手中的鞭子一抬一落往王璋身上抽去,“王家祖训,背!”
  偏那王璋也是个硬气的,一面受着那鞭子,一面咬牙背着。
  “存心居中,正直不偏,是为忠”
  “啪!”
  “侍于亲长,尊老爱贤,是为孝”
  “啪!”
  “优为聚灵,敬天爱人,是为仁”
  “啪!”
  “大不糊涂,小不计较,是为智”
  “啪!”
  “对上恭敬,对下不傲,是为礼”
  “啪!”
  “守身如莲,香远益清,是为廉”
  “啪!”
  “表里如一,真诚以待,是为信”
  “啪!”
  “好好好,亏你还记得,王家祖训,忠孝仁智礼廉信,你做到了什么!当着祖宗牌位,说,你错没错!”
  “我没错,那群读书人嘴里不干净,我就打的他们干净!”
  “你!”王荀膝下唯两儿一女,他后院清白,除了早年伺候的两个丫头,唯有他那发妻王庾氏。大儿子王璟早已进了官场,如今又同那萧家的女儿定了亲。小女儿王珂年岁虽小,却也颇懂事理。
  唯有他这个二儿子,走鸟斗鸡,文不成武不就,今日还做了这样的混帐事,愈发来气,鞭子一抬是要用了全力打。
  便又说到那王庾氏,她原先是不知道的,因着早年生产落了病,底下伺候的唯恐她又犯了旧疾,自是瞒着。
  如今天色也黑,老爷儿子还不曾归,才起了疑心。便又招来贴身丫头一问,知道这事,忙往祠堂那头去了,远远就听见那头的声,愈发急了,一迭声唤着,“璋哥儿”却是被人拦在了外头。
  祠堂重地除王姓子弟旁的自是进不去,她远远瞧着她儿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,又见那高高悬起的鞭子,大叫一声就晕了去,跟旁伺候的奴才忙又唤起“夫人”来。
  王芝从西院赶到这时,便瞧的这幅摸样,她手一扶额,只觉十分混乱。先是让人去请了大夫,又让人把王庾氏扶回去,才往里头走去,“大哥切莫打了,嫂嫂身子不好,如今瞧的这幅摸样怕是晚上又得不好睡了。”
  她这大哥素来是重情的,后院干净,夫妻和睦。如今听的这话,王荀是先看了眼王璋,又瞧了瞧外头,“这小畜生不打不听,今日扰了你笄礼,往后还不知做出什么混帐事来。”
  王芝一笑,“我来时也听了这桩事,若说这事璋哥儿也没做错,那群读书人自诩身份,嘴里却是没把门的。”又瞧了瞧王璋,“璋哥儿这会怕是晓得厉害了,您还是快去看看嫂嫂吧,我与璋哥儿说上几句。”
  王荀心里也晓得这事他这儿子纵然有错,怕也不能担了全责。
  可今日王家摆宴,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,他这儿子已是事事不成,若是再传个伤人的名,往后又有谁肯嫁来。一叹,看他如今这幅摸样,又听了这个小妹来劝,总归也消了几分气,点头应了收了鞭子往外走去。
  如此,除了外头那群丫头小子,便只剩了还有几分清醒的王璋和围着他笑的王芝了。
  “我听说你今日为了我这个姑姑受了不少打骂,哎,好侄儿——”又拿手拍了拍王璋的头,端的十分怜悯,唤来外头侯着的来扶,“我明日再来看你,瞧你这幅小可怜样,姑姑心疼呐。”
  王璋好似还没反应过来,被几个小子搀着回去时,才蓦然惊醒,跳脚转头说来,“谁为了你,我是为了——!”便瞧见他那姑姑早没了身影,又想着嘴里另一个名字,到底没吐出来。把身子继续往两个小子那靠去,一路叫道,“哎呦,疼,真疼...”
  王芝回去时,与赵谢二人说起这事,难得夸了回王璋。又问二人明日可要一道去瞧瞧,因着有层姻亲的关系自也是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话。赵妧是觉好玩,也有心嘲笑一回,谢亭却是可有可无,便都有去一遭的意思。
  三人又说了会话,吃饱喝足各去睡了。
  隔日清早,王庾氏因昨晚被吓着,早早起了来,往王璋屋子去。见他左扭右扭没睡着,怕是身上疼得厉害。忙走几步,问起“璋哥儿还疼不疼?”三个孩子里,老大老三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,王璋惯是会说甜话,自是多疼王璋些,如今瞧他这幅摸样,早就掉了泪来。
  “你那个爹真是狠心,哪里能下的了这样的手。我儿受苦了...”
  她这样说来作势要看伤,王璋伤的都是后背腰这块,哪里能让她去看,忙说不疼不疼,已上过药了。王庾氏又招来几个贴身丫头,一一问过才放下心,坐在一边,“我儿也莫怪你父亲,他也是为了你好,只怕那些人胡言乱语污了你的名声,好人家的姑娘哪里还肯嫁给你来?”
  王璋往日是最烦这些话的,今儿个却沉思起来,昨日谢亭也在府里,她若听着还不知怎么想。若也与旁人这般想来,可怎的是好?又想她是去年办了笄礼的,还有她那个什么晏琛哥哥——“不行!”
  他这一声,倒把王庾氏吓了一跳,还以为出了什么事,忙问起来,“什么不行?璋哥儿你在说什么?”
  王璋摆手回了“没事没事”,方才牵连着伤又“哎呦哎呦”喊了起来。王庾氏哪里还管,忙关心起伤赖。这厢母子说着,就听的外头丫头禀道,“芝小姐,谢姑娘,晋阳长公主来看公子了。”
  王璋自是一愣,王庾氏倒是笑起来,忙让请人进来,又与王璋说起,“昨日你姑姑帮了许多,你待会可要好好谢谢她。”
  那头帘子一打,先头进来的是王芝,后头跟着的是赵妧,王璋撑着身子往后瞧,便看见谢亭着一身红衣进来,眉目如画,煞是好看。
  王璋只觉着谢亭当真好看,比往先还好看了几分。他眼里看着她,好似这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个人一眼。
  那头正见过礼,王庾氏便让王璋叫人,见他一副呆楞摸样,只觉这儿子怕是被打傻了。只好与王芝道了谢,又问了赵妧,皇后身子如何,什么时候回宫的话...便去外头吩咐茶点,由着他们年轻人说起话来。
  那头人一走,赵妧就松了身子,一副好笑的把王璋看了几遍,“我方才进来还听着你哎呦哎呦的唤,表哥这幅样子,哪里还担得风流公子这个名声?”
  王璋这会也回了神刚想呛回去,又瞧的谢亭在后,忙噎了回去。整整衣褶子,端的一副翩翩少年郎,“表妹缪赞了。”
  赵妧只觉着这表哥今日当真奇怪,往日那炮仗似的性子,与姑娘打起架来也没个羞。如今却端的这幅模样,好没意思。
  丫头奉来茶果,王芝端着长辈身份与王璋说了几句,又说了几句闲话,便要告辞了。
  王璋与心上人话都没说上一句,一听这话忙喊了声“世妹”,谢亭一怔,她今日没说一句话,如今听人喊来,是过了半会才应了,才转头问一句,“世兄何事?”
  “我听世妹有匹宝马,不知是否有缘可见?”
  “自是可以,待世兄养好了身体再请世兄来吧。”
  王璋心里高兴,便让几人回了。这厢还瞧着人后背身影,哪晓得王芝回头对他露了个似笑非笑的摸样。可他脸皮素来厚,如今这幅样子,也能回上一个真诚的笑容,唱起小曲来了。
  王庾氏再来时便瞧着她儿子这幅模样,好不快活,把她看的一愣,心想她这儿子莫不是当真被打傻了不成,还是——
  王珂与王庾氏是一道用饭的,吃完饭便问了,“母亲今日好似有心事?”
  王庾氏便把心里的事说了出来,“我瞧你哥哥心里好似有了人,我左思右想,莫不是晋阳?她们自幼是一道玩大的,我今日瞧她去见了你哥,你哥很高兴。”她这般说下,又想起早年几个小孩情谊,愈发肯定了。
  王珂素日是个带笑的,眉间清雅,倒了杯茶端给王庾氏,“若当真是晋阳公主,母亲要如何?”
  王庾氏眉心微蹙,接过茶来,“这——若是旁人也就罢了,晋阳是你皇姑姑的心肝,你哥又是这幅样子,哪里肯了?若当真是,我却还是让你哥趁早消了心思。”
  王珂劝道,“母亲先别急,事情究竟如何还不晓得,若不是,您这一问,倒是让哥哥难为情了。倘若哥哥心上有人,他那性子,自是要与您说的,您且先等着便是。”
  王庾氏被女儿一劝,也歇了心思。她早年做姑娘的时候是个温敦的,惯听长辈话的。后来嫁了人,便听老爷的话,如今儿女长大,自也惯听儿女的话了。
  王庾氏午间是要午睡的,王珂便往王璋那头去,丫头打了帘子,恭声道,“六小姐来了。”
  王珂今年十四,性子却很沉稳,几个丫头退下,王珂坐在圆凳上接过王璋手里的橘子剥着,开了口,“母亲今朝问我,哥哥是不是喜欢晋阳姐姐?”
  王璋一愣,又想早间母亲神情,摇了摇头,“母亲惯是瞎猜,我于那晋阳有什么心思?”
  “哥哥于晋阳无意,那么谢家姐姐呢?”王珂抬了眉眼,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,眉淡而远,“母亲说你早年与晋阳玩的好,却不知道,每每你找晋阳时,谢家姐姐都是在的。若晋阳受了欺负,谢家姐姐定不会饶了你。哥哥——我说的对吗?”
  王璋也笑,他这妹妹果然聪慧,“你猜的没错。她那会还小,每次晋阳告了状,她都是第一个来找我的,让我去与晋阳道歉,我哪里肯。她从小就喜欢穿红衣,眉眼都好看,站在我面前的时候,板着脸教训我的时候,像个年画里的小童子一样,当真是好看。”
  王珂一愣,她是第一次瞧见哥哥这般正经模样。她从记事起,她这哥哥就是爬树掏鸟蛋打夫子,可如今他这幅样子,眉目温柔,面色却正经肃穆,说着自己的心上人,半分不容得她人亵渎。
  “哥哥...”
  “我知道,我与她纵是门当户对,可我到底是配不得她的。可是...她若嫁了人,就是别人的妻子。往后她的笑,她的哭,再与我无关了。我又,哪里能舍得?”

   
    第5章 心悦

  谢亭回府时,管家说是琛少爷回来了,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。
  晏琛是她父亲的学生,也算她的学兄,是将门之后。
  晏父早年与谢父同拜师门,可之后走的路却截然不同,谢玄如今官拜宰相。晏父却在一场战役,为国捐躯,他母亲身怀六甲听到这个消息也一道去了,晏家上下,只剩下他一个正经主子。
  如此,晏琛从三岁起便是待在谢家,今已有二十,谢家上下也尊称一声“琛少爷”。他与谢亭当真算的是青梅竹马,以谢父的话来说,谢亭出生时,晏琛还抱过她,她也不客气,尿了人一身。
  这一桩情谊每每想起,都让谢亭难免脸红。这般想来,已到了前厅,她方迈过门槛,就见一剑眉星目的男子转头看来,眉目含笑,喊她一句,“阿亭。”
  谢亭是喜欢晏琛的,除去青梅竹马的情谊,也有早年替她挨打的感激,尤其晏琛长的一副正气英武,深得她心。他如今在宫里任职,平素也不大回来,谢亭又瞅了她一眼,心想他当真是愈发英武了,同父亲问了安,才喊了句,“晏琛哥哥。”便坐在一旁听两人说起话来。
  谢父捋了捋髭须,与谢亭说道,“你晏琛哥哥得皇上赏识,如今已被擢为带御器械了。”
  谢亭心下高兴,父亲虽是文官,却不拘着他学武。他也是个厉害的,如今能得皇上赏识,真心诚意的恭喜起晏琛来。
 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,那头谢徐氏走进来,说是该用饭了。她是看着晏琛长大的,如今听他官途顺利自是高兴。又见谢亭与他一道站着的模样,愈发欢喜几分,只也不提,几人去用饭。
  谢亭上头还有两个哥哥,一个唤谢宏,任殿中侍御史,娶了孙家小姐。另一个唤谢安,如今任大理正,是娶了司马家的小姐。谢家没有给媳妇立规矩的,后院也清白,平素都是一道用饭的,也不必分桌,自在一桌热热闹闹吃起饭来。
  饭后自是男的在外说起官场话来,女的便在内屋讲起家常话来,孙氏便与谢徐氏说起来,“琛哥儿如今也有二十了,立业是立了,也该立家了,母亲可有问过琛哥儿的意思?”
  谢徐氏看了眼谢亭,瞧这个小女儿侧耳相听的模样,露了个笑,用了口茶说道,“我与老爷说起过,他的意思是等琛哥儿提了再说,他如今官途正顺,我们上赶着问,难免有几分挟恩图报的意思。我也想多留阿亭几年。”
  谢亭听提到自己名字,忙说道,“说他便说他,提我做甚?”
  又看着母亲嫂子都一副好笑模样看着她,旁话也说不出了,面上却是红的厉害,起身说是要往外透气去。
  她这一转就转到了后院,瞧着晏琛正站在那头,也不知在想什么,只觉着背影甚是孤寂,便喊上一句,“晏琛哥哥?”
  晏琛转头,看着娇娇俏俏站在他面前的谢亭,露了个笑,“阿亭,”他伸出手,对谢亭,“过来。”
  谢亭皱了皱眉,走到人跟前,只觉着酒气十足,伸手扇了扇,抬头看他,“你喝酒了?”
  “嗯。”晏琛低头,看着抬头的谢亭,“你兄长要我喝酒,我不好拒。阿亭,我心悦你。”
  谢亭只觉着脸热的厉害,她瞧着晏琛一副正经模样,往后退去一步,只觉着心跳的厉害,脸烧得厉害,张了张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  “阿亭,我心悦你。你可有话说?”
  “我,我...”便是谢亭平日再怎么大胆,如今猛头听得这话,哪里说的出来,又看他这幅问不到不死心的模样,吐了两字“呆子”,也不顾后头晏琛是什么模样,就跑了。
  翌日谢亭醒的时候,晏琛早就走了,让丫头转交了一根紫檀木如意钗,也无旁话。谢亭对着窗棂外头开着正好的月桂树,拿着钗子,想起昨日晏琛说的“我心悦你”...
  她捂脸,笑嗔一句,“呆子。”
  宋宫。
  赵妧正坐在秋千上,而她的母后与谢妃正在那株银杏树下下棋,她们已经下了许久了,而赵妧也看了许久。
  这是经常的事,她们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,一个是宠冠六宫的谢妃。如今却一身素衣的坐在这下棋,赵妧觉着,她们与这后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。在这四面红墙的宫里,她们活的太精致了些。
  赵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模样,这宫里最尊贵的三个女人却在阿房宫偏居一隅,恍若神仙妃子。
  他如今已有十八,身穿衮服,衣上绣有山、龙等九章图案。面如冠玉,一双丹凤眼生的多情又冷漠。赵妧笑着喊道,“哥哥。”让了半边位子给他,“哥哥来的正好,你说是母后赢还是谢娘娘赢?”
  赵恒抬头看去,他眼中只有那个素衣浅笑的女人,那是他父皇的女人,他要叫一声“谢娘娘”,可他却对她——
  他想起午夜梦回里,她喊他一声“恒郎”,而他高兴的不能自持。赵恒想,她就是那红莲色女,诱他这个宋朝太子,是要毁他根基啊。
  赵恒轻笑,拍了拍赵妧的头,“我猜啊,是母后赢。”
  “哥哥不诚,准是谢娘娘赢的,母后十有九输的。”
  赵恒哑然一笑,是啊,他心中有孽,如何能诚?如果被人,知道他心中这段畸形的情感,怕是当的一罪。还好,他如今尚还能藏于心中,旁人不会知晓。
  那头棋局散了,仍是谢蕴赢了。王蕙才喊来赵恒,问他,“今日怎么来了?”
  赵恒与两人请过安,才说,“母后,我想纳那许氏为妾。”
  “罪臣许家的女儿?”
  “是。”
  “她许家勾结蒙古,罪证确凿。我与你父皇念她稚儿无辜,饶了她,后来你把她留在东宫,我也不曾说上什么。如今你说要纳她,赵恒,”王蕙低头,看着这个半跪着的儿子,眉目清明,“你可是想明白了?”
  “是,许氏上下只留她一人,她在东宫待了数年,儿子虽没动她。可外人看来,她到底算是儿臣的人了,儿臣早年与她父亲也有师徒情谊,也不好如此待她。”
  谢蕴正理着棋子,听得这话对王蕙抬头一笑,“恒哥儿若喜欢,便依了他吧。”
  王蕙半响没说话,而后才道,“你是太子,往后是皇帝,说什么话行什么事,更加要谨慎。你既心意已决,我不拦你,你去吧。”
  “谢母后成全,儿臣告退。”赵恒躬身,目光不带旁人,告辞了。
  谢蕴走后,王蕙与赵妧说,“你可是觉得我待你这哥哥,不如往日好?阿妧,你这哥哥如今是愈发让人猜不透了。”
  赵妧扶着王蕙往里头走,“母后,哥哥是要当皇帝的,哪里好让人猜了心思去。我瞧哥哥倒没什么变,您莫不是多想了。”
  王蕙停了步子,看了看那屋檐上的云彩,“是吗?”
  赵恒站在那宫墙后很久,可他也只是眼看着谢蕴的肩舆走远,才往东宫去。
  他早年立了正妃,去年又纳了侧妃,她们都是真真的贵族之女,他却不喜欢。后来,他救了许深,他嘴里说着旧日情谊,可是谁也不知道,他是因为许深的眉眼,像极了谢蕴。
  他是,有私心的。
  他站在许深屋外许久,看着她临窗折花,团扇轻打的模样,如他幼时在父皇寝宫见到的谢蕴,一般无二。
  “深深。”
  许深循声看来,她眉眼极淡,如寂静宫夜里的兰花一样。这皇家贵胄在她面前也惹不起几分涟漪,如常一句,“赵郎来了。”
  赵恒却偏爱她这幅模样,像极了当年的谢蕴,搂她入怀,“深深,深深,你逃不掉了。”
  “天是你的,地是你的,逃——”团扇遮了红唇,许深轻声笑了起来,“赵郎,妾无处可逃。”
  那一晚,赵恒宿在许深处,他虽然无法三茶六礼娶她进门,可也是拜了天地,喝了合卺酒的。
  那夜,许深的屋子红烛不灭,她躺在那红绸缎里,听着赵恒意乱情迷时唤她,“卿卿。”
  卿卿,卿卿——
  许深想起,她那温如如玉的父亲也曾这样唤过她的母亲。她总觉得那样的父亲,是做不出勾结叛国的事来,他的父亲应该是那芝兰玉树,是那君子端方。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,官兵从父亲书房搜出的罪证,父亲沉默的脸,母亲哭花的脸,而后是许家几十条人命汇流出的一条血河。
  她也哭了,带着痛楚和悲哀,伸手环着赵恒的腰,一声声喊来,“恒郎”,“恒郎...”
  赵恒想起他的梦,他的罪,他的孽,而后是无边的莲华色。
  而那半悬起的碧纱帘幕外,传来这寂静夜里开出的幽兰香,伴着春风,送来一阵,又一阵的香气。

   
    第6章 初见

  时日已到了正月十五,宋有“正月里,正月正,正月十五闹花灯”的习俗,在汴京宣德门前的御街上,早已用竹木搭了棚楼用于放灯,饰以鲜花、彩旗、锦帛,挂着布画,“皆画神仙故事,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”,这类棚楼唤作“山楼”。
  御街两侧都有各色艺人表演节目,有表演杂技的、说唱的、猴戏的、猜灯谜的等。
  又在山楼左右摆出两座用五彩结成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塑像,身跨狮子、白象,从菩萨的手指中喷出五道水流来。
  从山楼与宣德门的一路用棘刺围成一个圈子,唤作“棘盆”,教坊的艺人便在此处演奏音乐、百戏,游人可在棘盆外面观赏。
  而在御街最前头的是汴京最有名望的家府,最前头的是王家,接着的便是谢家,各搭了棚子,棚子外又辟了一块地放花灯,女眷们便坐在里头歇息。秦府因着出了不少银子也占了一地,只是要往后些,秦家两兄妹并着徐修都在那。
  待到放灯之期,山楼万灯齐亮,“金碧相射,锦绣交辉”,楼上两侧各站一个身姿曼妙的歌姬美女,衣裙飘飘,恍若神仙妃子一般。
  赵妧是随她兄长,当今的太子爷赵恒,一道出来的。
 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锦袍,外罩一件玄色松鹤披风,因着她身量略高,扮作一副富贵公子,倒也有模有样。
  如今却坐在赵恒身边,听他与臣子说着话,着实烦闷。她一手托着下巴靠在桌上一手转着琉璃灯。赵恒是要用茶的时候转头看见这幅模样,暗自好笑,趁那头几人正在论事,轻声与赵妧说道,“王家、谢家就在前头,你若当真无聊便去那头,等我办完了事再去寻你。”
  赵妧眼一亮,支起身子,问句,“当真?”
  又见赵恒点了头,忙站起了身,笑眯眯道“哥哥真好”这样的话,见众人都看过来,手持琉璃灯,身后跟了赵恒的随从往外去了。
  赵恒底下臣子多是年轻一辈,便有一位年轻人说道,“那是,晋阳公主吧?”
  自是有人应了,又听赵恒那边轻咳一声,说道“继续”。
  而这些却与赵妧无关了,她此刻正站在御街上,感受着周边的人声和人流。
  她从未真真的站在过这御街上。
  往先年,她或是坐在小辇里随着她的父皇从宣德门游御街,受臣民的跪拜。或是坐在那宣德门下的露台上看着艺人们表演蹴鞠、相扑、百戏的节目。可如今,她站在这块地上,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元宵佳节的热闹,她与这里的游人一样,正在为这一天而高兴。
  赵妧一路往前,她的步子不快,也着实走不快,此处人流着实是太多了。随从在前给她开了路,她便一路往前走。若见着好玩有趣的便停下看一会,随从却是担心,不停说道,“公——公子小心”这样的话。
  她这样走去,前头正有一处高台,站着一位老者,是主办今年灯谜的人。
  沿高台一路又摆了整整两条街的花灯,花灯上头各书谜面,下又有一行书谜目(是指谜底范围的),那头已排了许多人,男女都有,女子多戴帷帽。
  又听那老者说道,“规矩与往年一样,御街两侧花灯上有谜面者,皆可揭下,答有三十题上的可排名位。除往年礼品外,今年还有一座琉璃灯,送于今年谜面榜首。“那老者见底下多有人唏嘘,约莫是说走马灯有什么不寻常的,自是一笑,又道,“请众人共赏。”
  他这话方说完就见有人捧红木案来,上摆一盏约三四尺宽的花灯,几面都以五色琉璃制成。上头汇有人物,以机关活动,结大楼而贮之。又于殿堂两栋窗户间为涌壁,作诸色故事,龙凤噀水,蜿蜒如生,遂为灯之冠。前后又设玉栅帘,宝光花影,不可正视。
  众人一见这灯,哗然而叹。
  赵妧也来了兴趣,随人一道排了去。灯谜沿路摆了许多,每座花灯又都不一样,有四方、八角、花篮等形状的,也有唤宫灯、纱灯、礼花灯的,模样又有兔子、葫芦、老虎的...
  谜目有唤“今日秋尽(打中药名一)”,也有唤“南北安全,左□□/斜(打成语一句)”,或是“戎之在斗(打五言诗一句)”的...
  赵妧手里已有不少谜面,如今却站在一处唤叫“半部春秋(打国字)”停了下来,她心里约莫有几个答案,却不太确定。
  她比旁人走得快,如今这处唯有几个人,一转头却见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,头发以竹簪束起,脊背挺得很直,他薄唇轻抿,面容却是极为沉静。见赵妧看来,也低头看去,眉目深邃,“你,是要这谜面。”
  赵妧听人说话,也回了神,抬头去看那谜面,“啊…是,我还在想答案。”又道,“兄台若是想到了,揭了去吧。”
  徐修揭下谜面,与赵妧说道,“春字取上半,秋字取左半,是秦。”他伸手递谜面于人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“拿去吧,我若晚一步,你也是能猜出的。”
  赵妧一愣,手里攥着谜面,看着人走远的背影。
  她余下却是没什么心情了,回到高台的时候,由随从交于那算者,却独独留了那张谜题。她指腹磨着纸条,听那头说道,“某公子,取谜面五十题,对五十题。”
  “某公子,取谜面五十一题,对五十一题。”
  “某小姐,取谜面五十题,对四十九题。”
  ......
  到那头算好,赵妧也榜上有名,排第二,而第一位正是方才见着的青衣男子。赵妧站在人边上,见他无波澜的面庞因着那盏琉璃灯,衬的愈发面如白玉。
  他,真好看啊。
  赵妧如是想。她见过不少人,便连她哥哥脸皮长得也是极好的。可这个人,这幅模样,却是如那高山上的寒松一般,风姿仪人。让人见之,心中便生了几分敬意。
  她这样想着,又听那老者在前说道,“台上多是有才之人,望明年大家再一道努力”的话,便算散了。
  几人从高台下,如今人流已渐渐散去,路很宽敞,赵妧是跟着徐修一道下的,随人一道走去。徐修是迈了很久的步才回头,眉心拢起,半会才道,“公子跟着我作甚?”
  赵妧面上一赫,原想说道“这路又不是你的,我如何是跟了你的话”,又看人这副模样,忙道,“我喜欢这灯,可否与你交换。”
  徐修听如此,也不说旁的,伸手递了灯。赵妧忙接过,又让人把方才的得的一盒墨砚奉了上去。那厢人接过说了句告辞,便转身走了。
  从宣德门那头已放起了烟花,赵妧想起她往先读过的一首词,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…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
  赵妧看着这幅情景,只觉着心头有什么一动,忙跟上几步,喊了声“请等一等”,见那人也停了步子,忙问了一句,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  那青衣男子停了半响,才说道,“徐修”,说完便步子不停的走了。
  赵妧见他说了名字,也没再跟去,在唇齿间把这名字念上几遍。
  徐修,徐修,多好听的名字...
  她抬眼望去,花灯犹在,却早没了那人的踪影。抬了那盏琉璃灯,想起那人寒如玉的面庞,转了几面,宝光生辉。
  赵恒找到她的时候,她还站在这头,他前头寻人去接,王谢两家却道是没见着人。好在跟着赵妧的是个聪慧的,找了人去说,如今总归是找着了,却见她痴痴的瞧着那盏琉璃灯,连他走近也没发觉,沉了声喊她的名,“阿妧。”
  赵妧如梦初醒,抬头看人,见是赵恒,弯了眉眼,与人说道,“哥哥,我见着了一个人,他真好看。比你,还好看呢...”又把走马灯抬了起来,递给他看,“你看,这是他送我的,好不好看?”
  赵恒眉一挑,比他还好看?有心要问几句,又见赵妧如今这幅傻笑模样,马上又是宫里落匙的时间了,便牵着人往马车那头去,等把人送回了阿房宫,才回东宫。又召了那个跟着赵妧的随从,晓得人说的是一位青衣男子,倒也不曾说其他,只让人退下了。
  他如今多半是宿在许深处,今日是晚了。他去的时候,只留了一盏半明不灭的灯火。他的手抚向人的眉眼,心里唤道“谢蕴”,“谢蕴”,那个被他揉进了骨血的名字。
  赵恒伏在许深的腰间,他已经得不到他想要的那个人了,他放弃了那么多,他的妹妹总归是要幸福的。
  不然,他们兄妹,实在是,太可怜了啊。

   
    第7章 嘉鱼

  汴京城,有一座鸿蒙书院,取自“鸿蒙,元气也。”
  教书的先生男女不拘,以有才而兼之。
  读书的学生自也是男女都有,分两院而教,除寻常君子六艺外,女子还有女红等课。女子及笄而不再学,男子十八而毕业,今日王芝是来辞学的,她如今已过及笄,在这却是没有再待的道理。
  王芝今日来的早,先往学堂走去,推门进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着朱色襴衫,腰挂白玉的男子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,约莫二十有四。是教“乐课”的陆致之,陆先生。他生的一副好脸皮,授课也颇为风趣,在这学院里呼声很高,如今瞧他倚案而眠,王芝便道,“先生有家不回,有床不睡,于学堂而眠,是何道理?”
  陆致之听得这问,端的十分正经的模样,“我派思想崇尚反朴归真,今我以学堂为屋,以长椅为床,有何不可?”起身理衣摆,对人点头示意,“你来了。”
  王芝暗中自是要骂一句,这厮惯是能说会道,早年与学院几位老先生也是打过擂台的,倒是没一个能说得过他。她对人行学生礼,“今日芝来辞学,不曾想第一个见得便是先生。往后不能在先生门下,今日便还有一问于先生。”
  陆致之那头已经点了三根香,于老子画像拜三礼,才道,“你说吧。”
  “庄子钓于濮水。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。曰:‘愿以境内累矣。’一边是濮水边心如澄澈秋水、身如不系之舟的庄周先生,一边是身负楚王使命,恭敬不怠、颠沛以之的两大夫。先生说,谁能享受生命真正的乐趣?”
  “何为道?天之道,人之道。乐趣一词本无定义,不过是身在其位,而谋其职。于两大夫而言,身着锦绣,是其乐趣。于庄周先生,清静无为、反朴归真是其乐趣。”
  “那于先生呢?”
  “巧者劳,智者忧,唯无能者无所求。而我心中所向,不过终日蔬食而遨游,泛若不系之舟矣。”
  王芝肃穆拘礼,又道,“芝受教。”
  外头鸣钟敲了三声,学子已缓缓而来。王芝与同窗相辞,又于各科先生拜以学生礼,几位先生又各自说了些话,才算礼成。
  鸿蒙书院已响起芊芊学子声,而这与王芝却再无关系了。
  王芝回府的时候,王璋早早候着了。
  他如今身子好了自是闲不住,见到王芝行晚辈礼,“前头姑姑也听到,我与谢世妹的话。可侄儿与她到底男女有别,是想请姑姑一邀。”
  王芝一听,眉头一挑,她这侄儿,何时与她行过这等大礼?果然是求人办事,才礼下于人了。她也不急着说话,接过丫头递来的茶,“前头你被打的时候,我还想着你竟待我这姑姑如此之好。如今一想,怕是我猜错了?”
  王璋忙道,“自然是为了姑姑。”
  王芝便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,“你这话我听着着实是假。”
  那头王璋一噎,“姑姑聪慧。”
  王芝也不拆穿,只是说道,“你既知男女有别,便要晓得,你若独独只邀她,我却是说不出口的。”
  王璋心里也明白,只是觉着有些可惜,若人多了,怕是又没几句话好说。不过,总归也比见不着好,便说“一切听从姑姑”的话。
  王芝这事算是应承了,王璋自是告辞了,只是临出门时听得她一句,“这次,我帮你是念我姑侄情谊。只是王璋,她是我的朋友,你但凡有一丁点让她不舒服,我却是饶不了你的。”
  王璋步子一顿,道了声“知道了”才走。
  午后,王芝临帖各自邀请了谢亭、秦清等人,除去在宫里的赵妧没叫,王家的几个小姑娘和小子也一带叫了。帖子简单只说后日在王家别院踏秋,只在谢亭那张又多写了带上那匹马,各自让人去送了。
  时日一转,正是个好天气,王家几个姑娘小子或是骑马或是马车,一溜儿也有十几辆,往别院去。
  王家别院是在西郊,占地极大,依山傍水,还僻了块地做马场。
  几人到的时候,秦清、谢亭也将将到,王芝便去打招呼,又瞧见从另一辆马车出来的陆致之,挑了眉说道,“陆先生也在啊。”
  秦清便说,“是我忘了今日原是答应了陆老师研习旧曲的,左右无事,便请他一道来了。”
  王芝便说无事,那头几个姑娘小子已是下了车,热热闹闹的,下人们先把东西一道抬进去,几人才往里去。那头王璋见了心上人,哪里还管着旁人,自是往这来了,与谢亭搭着话,“不知世妹可带了马来?”
  谢亭便道,“世兄所求,岂敢不应?已让人牵去马场,世兄何时想见,自去便是。”
  这边说着话,便听王芝在那头一一介绍起来,“这处唤嘉鱼,取自,南有嘉鱼,君子有酒。河中无鱼非水,是以酒为河,若想饮酒,自可取杯,临河饮酒也是桩乐事。”
  今日无长辈在场,王芝辈分虽高,年纪却差不多,倒也没什么拘束。王家有个姑娘,行十八,便说起来,“十六姑姑是要比魏晋先贤,饮酒长歌了?”
  几人嘻嘻笑来,王芝临河而坐,她今日着一身宽大外衣,倒真有几分魏晋风骨,弯腰接一杯酒,举杯对众人,“又有何不可?”
  约莫是被王芝这幅模样所感染,他们也临河而坐,王芝左边是谢亭,王珂,王璋,右边是秦清,陆致之等。秦清抚起琴来,是一首《酒狂》,几人或敲击酒杯或是抚掌而拍。
  又听陆致之唱起词来,“白驹世事笑犇忙,悄悄忧心空断肠。何以觧忧曰杜康,醺醺镇日任踈狂。百年三万六千塲,会须一飮三百觞。陶陶那乐入醉的那鄕,醒而复醉,醉而的那狂,如山大事顿相忘。”
  王芝也跟道,“天有酒星地酒泉,杖头常挂百文饯,池酒糟丘是所欢。飘飘醉舞,恍疑羽化,羽化而登其仙。酒中淂道眞畅然。”
  ...
  待到最后,王陆两人一道唱来,“举世皆醉,我岂独醒,三杯一斗,撞破愁城,古来多少贤达皆寂寞,惟有飮者留其名。醉翁之意端不在乎酒。”
  曲停,而琴音尽。众人皆抚掌称好,谢亭便与王芝说来,“若是不知晓的,还当你二人往日唱过许多遍。”
  王芝也奇,侧目看了眼陆致之,他也正看来,两人目光一碰,却是王芝先躲开了。又一副若无其事的与谢亭说,“好歹也曾在他门下学过几年音律,若说默契他与秦清才算。”
  这头几人说的欢快,王璋唤了声“世妹”,是要去马场一看的心思。那头几人纷纷说来,“二郎何时喜马成狂,竟半分等不得了?”
  小辈几人都笑来,他却自若无比,当真像是痴马一般。
  谢亭便站起来,她总归是应承了人,王珂道也想看一回,三人便一道去了。王璋在前,王珂与谢亭在后,谢亭便问起王珂来,“我记得世兄幼年不是不爱骑马,如今怎的?”
  王珂心里自是清楚的,如今听得自是不能拆她兄长的台,便道,“哥哥如今倒是极喜欢的。”
  谢亭便没了疑问,到的马场自领两人去看,与二人说来,“这是我兄长前些年送我的,唤疾风,说是从勿吉那头来的。那边的马身躯粗壮,四肢坚实有力,头大额宽,胸廓深长,腿短,关节、肌腱发达,各个都是英勇无比的。世兄可要试一试?”
  谢亭说话的时候,王璋就看着她的眉眼。谢亭每每说到喜欢的东西时,她的眼里熠熠生辉,好像最明媚的太阳一样。
  谢亭没听到回音,便又问了声,王璋一愣忙问,“怎么了?”
  王珂便道,“谢姐姐问你,要不要试一试这马。”
  王璋自是应好,又问谢亭,是否要比上一比。谢亭骑射尤好,如今自也心有痒痒,听他说来,自是应好。她把疾风让于王璋,又寻了一匹马,与王璋说道,“世兄要小心,这马虽是母马,脾气却不温和。”
  那头王璋便又说道,“我与世妹不若打赌,至于什么彩头,谁赢了再说。”
  谢亭也不惧,翻身上马,下巴一抬,笑的十分明媚,“那世兄可要小心了。”
  王珂这厢便做起了裁判,她说开始,王璋与谢亭二人纷纷而出。
  王家马场极大,两人先是并驾齐驱,过了会,谢亭便领了先,王璋后头赶了上来,两人差的十分小。直到了最后,王璋甩了鞭子,疾风吃痛跑了起来。疾风性子不好,如今受了痛自来不肯干,那头到了起跑线也不肯停,愈发跑的快了。
  王珂和谢亭两人忙喊起来,谢亭更是赶马而上,王璋只听着耳后一声声“世兄。,后来他却是听不到了,只觉着耳边的风越来越快,再后来他从马上掉下来,看到谢亭过来,脸上一副焦急模样,一声声喊着他的名。
  “世兄为何如此?”
  “因为,我想赢。”

   
    第8章 无赖

  王璋前头与谢亭赛马时,从疾风上掉下来,伤的确实很重。
  其余人赶到的时候他早已晕了去,好不凄惨,吓的旁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。这踏秋自是踏不成了,忙把王璋送了回去,又请了孟大夫来来看。
  谢亭不肯走,也一道留在王家。
  等大夫看完道是没什么大事,只要好好休养下就行。
  王芝才劝道谢亭,让她回了。谢亭心里难受,又看着里头躺着的人,自责道,“是我的错,疾风性子野。世兄如今这样,我是难辞其咎的。”
  王芝心里也不好受,一是为着王璋,他如今昏迷难醒,自是让人担心。二是为着谢亭,她素来最是念情,如今怕是愧疚的很。拍了拍她的手,劝道,“你如今在这也帮不了什么,还不如快些回去。你家里还不知道这情况,若再晚些,她们却是要着急了。”又道,“等他醒了,我再递信给你。”
  谢亭一听也不好说什么了,又看了看里头,王璋还躺着,旁边站着的人也多。她一个外人留着却也不像话,才应声回了。
  这一夜大家睡得都不痛快。
  王璋醒时,已是隔了日。就看见王庾氏坐在边上哭的厉害,又与王父说道,“也不知哥儿今年是犯了什么小人,前头刚被你打了一顿,如今还从马上摔了下来。”
  王父说着宽慰的话,倒是王珂眼尖,说道,“哥哥醒了。”
  几人忙看过来,问道,“璋哥儿可有事的话?”,王璋却是把屋子里的人都看过来,瞧着没见谢亭,便有些怏怏然。把被儿一盖,转了身子去,事事不理了。
  那头几人自是以为他是因着初醒,精神气不足,又说了几句,让他好生歇息,只留一个丫头伺候都往外去了。
  王芝来的时候是有些晚了,她尚还未进去,就听见王珂说道,“哥哥何苦为着那个赌拼了命来,便是赢了又如何?”
  她见王璋不出声,便接着道,“昨夜你把大家都吓坏了,父亲母亲虽不曾怪罪谢姐姐,可我瞧她心里是难受的。”
  王芝打了帘子,面上是带着平素不见的冷峭味,问王珂,“什么赌约?”
  王珂没想到被人听了去,又见着王芝,忙站起身来见了礼,道一声,“姑姑来了。”才又说道,“昨日谢姐姐与哥哥赛马时,有个赌约,倒还没说起,只说赢了的那人再说。”
  王芝看向床上的王璋,面上浮现个似笑非笑的模样,“哦?那么赢了,你要如何?”
  王璋原不想回,看着她这幅模样,冷声说道,“能如何?难不成我说娶她,她就应了?不过一个玩笑罢了。”
  王芝心中有气,面上的寒气便愈发十足,冷笑一声,“玩笑?王璋,我与你说过什么。你如今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,是想要向谢家挟恩图报?可是,你配吗?”
  王璋心中有气,他何时挟恩图报了?这一次确实是意外,只是他后来想若是谢亭因此愧疚...
  王芝看他如今这幅模样,愈发要说起话来,“你这心思可歇歇,谢家早有与那晏琛结亲的心思,他如今任带御器械。你有什么?你除了走鸟斗鸡,占了个王家子孙名头还有什么?”
  晏琛,晏琛!什么都是晏琛,那晏琛就有这般好?王璋心中气闷,又听她话里话外的讽意,气的把案几上的茶盏一摔,对王芝说道,“滚!”
  王芝把话说完,自不想久呆,她今日原是探病,如今却听得这等消息,又看他这幅模样,哪里还待得下去,冷哼一声,转身就走。
  王珂忙跟了步子出去,在门口轻喊了一声,“姑姑等等”。等王芝转了身来,才又一礼,说道,“姑姑怕是错怪哥哥了,哥哥平时虽不着调,却哪里会做这样的事?姑姑,便是哥哥再如何,可他对谢姐姐的心意却是十足十的,绝不是您所想这样。”
  王芝一愣,王珂素来是寡言不多话的,是当真的诗书礼仪浸出来的姑娘。见她一拘礼,往里走去,临到门边,又转头对王芝,“姑姑,我曾听过一句话。任何一段情感都是不容亵渎的,尽管他们多有不配。”她低垂眉眼,心中对情感一事仍不明确。可她想起那一日,她的哥哥以虔诚的心说起谢亭的时候,是作不得假的。
  如此,她又一礼,“侄女告退,姑姑慢回。”
  王珂便打帘往里去了,王璋那厢听到声,抬头看人,“怎么,你也是来训我的?”
  王珂摇了摇头,“哥哥不必这样想,我从未如此想你。只是——”她继续说道,“姑姑这话虽说难听,却是实在。哥哥若当真喜欢谢姐姐,自该拿出了成绩去争一回。”
  “哥哥,谢姐姐是何等人物,这汴京城又有多少人欢喜。您如今这样,却是当真比不上那晏公子。”王珂说完,也不看他,“妹妹言尽于此,告退了。”
  人都走了,王璋却是把那话又想了几遍,是啊,他如今算什么,又如何配得上她?
  王璋一笑,又一叹,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。
  自埋头睡去,世事不理了。
  午间谢亭接到了信,是先去王芝那头,她如今晓得人醒了心里也宽慰,进了门便与王芝说,“幸好世兄有福气,他若不醒,我怕是要被我父亲压着送来赔罪了。”
  王芝还在想早间的事,方想把王璋的心思说给她,又想起王珂说的话。如今听她这样说,也是一笑,“难不成你父亲还能让你来端茶倒水?”
  谢亭便坐在人对侧,倒了杯茶,“这事是我没想周全,若当真要端茶倒水,又有何不可?”
  王芝便把谢亭的眉眼细细看了回,她素来知道,她们几个人里谢亭面容最是明媚。如今看来,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,又想起她那侄子,心下一叹,又问起她,“你与那晏琛的事,你想过了?”
  谢亭一听这话,又想起那个夜里,晏琛那句“我心悦你”,面上一红,忙低头喝茶。吞吞吐吐才说道,“我父亲的意思是等他来提,再说。”
  王芝握了谢亭的手,笑叹一句,“阿亭,你如今这样真好,嫁心悦之人,做中意之事。”
  那头谢亭总觉得王芝今日有写惆怅,可她也没多想,觉着她约莫又是多看了几首酸诗。便说要去看王璋,问王芝要不要一道去。王芝因着早间那桩事便说不去,让丫头陪她去了。
  王璋那厢听了谢亭来,忙坐起身,又让人端来水盆、铜镜,梳洗一番只觉有些模样了,才请了人来。
  一见谢亭先露了笑,“世妹来了。”
  谢亭那厢便做了见礼,两人离的不远不近,谢亭才道,“不知世兄如今可好了?昨日是我鲁莽,疾风烈性未去,又伤了世兄,着实是我的错。那厮如今已被我揍了一顿关进马厩了,世兄若觉不解气,来日我牵了它来,要打要杀谨随世兄。”
  王璋自说不必,又道昨日是他的错才伤了疾风,若不然也无事的话。
  谢亭便更觉不好意思了,又想起昨日两人作赌,“世兄如今赢了,不知世兄有什么想要,或是有什么需我去做?”
  王璋端着笑,眉目风流,看着谢亭眼也不眨,说的十分正经,“若说我要娶你,世妹又当如何?”
  谢亭那厢正在作揖,只道,“一切谨从世兄——什么?”抬头对着他一双桃花眼,一愣,似是没听明白。
  王璋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,又重复道,“我要娶你,你当如何?”
  谢亭面色一正,抬脸看他,“世兄切莫乱语。”
  “谢亭,”王璋是真真第一次叫他全名,面色也很正经,“我没开玩笑。”
  谢亭面色不好,勉强维持着脸面说,“我把世兄当做兄长。”
  王璋却好笑的问道,“那晏琛呢?他与你从小长大,难不成于你倒不是兄长了?”
  谢亭一怔,面色愈发不好,冷声说道,“我看世兄是没好全,才会胡言乱语。今日叨扰,待世兄好全了再来拜会。”说完作势要走,便又听得那头王璋说道,“谢亭,我心昭昭,你躲不了的。”
  步子骤然一顿,谢亭转头看他,面上十分冷峭,眼中也是寒意十足,“世兄若想当一回无赖,我自是躲不了。只是世兄,你心昭昭,干我何事。”
  她说完这句,再不看他,把门帘一摔往外走了。
  原是想去王芝那,如今却是没了心情,往日虽觉着他在外名声不好,总归有幼时长大的情分。如今一看——果然如外头所言,一副无赖样。
  又想起那日晏琛于她的表白,她心下是紧张与欢喜的。可今日,却只觉着万分难受,唯恐他再说什么坏了身份。谢亭摇了摇头,翻身上马却是不想这一番了,心里却是想着,这王家近期还是不要来了。
  王芝听到丫头回禀的时候,谢亭早骑马回了,那丫头便说,“奴婢离得远,倒是没听见什么,只是谢小姐出来时面色不大好,旁的却是不知晓了。”
  王芝便嗯了一声,让丫头下去了,她心中明白,怕是她这个侄儿当真说了出来,又想起王珂早间说的那句话,在唇齿之间磨了几遍,这男女之情哪里又是这一句半句话,说得明白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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