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回 向来痴

2022-03-23 01:22:08

十一 向来痴

鸠摩智带着段誉从大理一路走到了江南,江南是金庸的故乡,因此,作者在写本回的风土人情时明显要比前十回更加真实生动,书中水乡风光、茶点饮食、吴侬软语无一不是手到拈来栩栩如生,尤其特别的是,阿碧出场时那段作者使用了大量的吴语对白,这段很值得注意,因为金庸所有作品有且只有天龙这么一回用了这么多方言,其他小说,除了韦小宝偶尔骂几句扬州话,和书剑中蒋四根说过两句正宗的粤语外,在人物对话上全部用的是标准官话,连外国人索菲亚也不能例外。作者在此之所以这么写,我觉得除了因为他自己最熟悉,写起来最顺手外,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特意借阿碧之口一抒胸臆,并大发思乡之幽情。因为在历史上,吴语地区长期是中国经济文化水平最高的地区,对汉字的发展传承起了重要作用,甚至对日语都有很大影响,《海上花列传》是苏白写的,,可是,随着后来普通话的推广,很多人都认为传统方言是没有文字标准的,只能说不能写,金庸深处香港,背井离乡,自然更能感受外人对方言的这种误解,他在书中故意写了这么多苏白,并且还在括号里专门加了一句,说他是故意写的浅显些,以避免别人更看不懂,他这么做,潜意识中为的还是纠正人们对方言尤其是自己家乡方言的那种偏见。

段誉初来江南,毕竟少年情怀,很快就将鸠摩智抛却一边,吟起寇准的诗来,“波渺渺,柳依依,孤村芳草远,斜日杏花飞”,很多读者读到这里都觉得这幅江南暮春图景很是动人,不过,大家注意,段誉这首诗还没说完,后面两句是“江南春尽离肠断,蘋满汀洲人未归。”讲的是一女子的青春年华在孤寂落寞的漫长等待中流逝的事,此句暗示的就是段誉在后来遇到的女子,会如诗中女子一样春来空斗画眉长。

接下来,鸠摩智向阿碧说明了来意,他想去参合庄给慕容博扫墓,说实话,参合庄这名字并不吉利,不知道是不是慕容博为纪念慕容家的耻辱而取的名字。慕容家前几代中有慕容翰、慕容垂等罕世猛将,又有慕容恪这等出将入相,文武双全的一代英杰,但慕容垂的儿子不争气,在参合陂一役惨败给拓跋珪,导致后燕被灭,这就是慕容家建立的最后一个王国。至于那个燕子坞,名字也是有讲究的,既是对大燕国的追思,也是表示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的感慨。只是慕容复他作为王孙叫这些名字就也罢了,他的丫鬟,连阿朱阿碧住的房子都要叫什么“琴韵小筑”“听香水榭”,说实话,每当读到他家的那些地名,我就想起红楼梦里贾政骂贾宝玉的套路,一个丫头住的房子,随便叫个什么就罢了,怎么取这么刁钻的名字?其实,光是从慕容复家这些名字,就能知道,他这个人非常清高,孤傲,和江湖底层根本不是一路人,也就是说他不能深入基层,做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,这就意味着他根本做不了合格的领导人。

作者前文刚让阿碧说完一大堆苏白,立时就将她从一个寻常的婢女抬举到一个别致的女配角地步了,等来到琴韵小筑后,他又让阿碧和阿朱两人分别给段誉做了几道菜,这些菜自然是淮扬菜了,淮扬菜系很少用什么山珍海味,绝大多数名菜多是取材于当地产的一般食材,讲究的是在选料、刀工、火工、调味等细节手法上要一丝不苟,精工细作、讲求韵味,淮扬菜就像写诗作画,很符合阿朱阿碧这种江南女子的温婉性格,也就是说它给人感觉很是淡雅,而正是这个淡字,决定了它也是所有菜系中最具中国传统文化韵味的。不过,阿碧和阿朱两人做的菜风格却是迥异,一个娇红,给人热切,一个碧绿,给人清新,我们单从这两人做的菜便可对两人性格有所了解。阿朱给人的感觉是,以动追动,一往情深的追寻,用胸中激烈的情感去拥抱并融化对象;而阿碧的感觉是以静制动,以宁静的心灵去映照活泼泼的生命情调,恰如浓郁的春意泻落在幽深的潭水之上,简而言之,她两人,一个热烈,一个虚静。可惜,生命中的热烈总是不长久的,所以,阿朱的命运必将在风雨过后,猝然陨灭,万象皆空。

后文阿朱化妆成了三个不同人物去捉弄鸠摩智,这一节让人感觉意料之外却又不乏乐趣,不过,我认为她这么做并非突发奇想,而是有先例的,因为去慕容家闹事的人很多,她这样化妆就能很好的分辨出不同人的不同目的来,同时也能为后文她的易容做铺垫,只可惜鸠摩智不是一般人,他不仅看穿了这点,还借着威胁阿碧来逼迫段誉使出六脉神剑。大家注意,在新修版里,段誉最后救了阿碧,并说因为阿碧是自己朋友,所以才救。有些朋友可能觉得这么写不好,因为以段誉的性格,就算鸠摩智杀崔百泉,去杀无辜路人,他也是会去救的,如果仅是因为那人是段誉的朋友,就体现不出段誉的侠义来了。不过,我个人以为,作者改的非常好,我同时认为金庸的新修版比起原版来各方面简直就是质的飞跃,只是很多人阅历不够,看不出来而已。仔细阅读这段话,会发现虽然当时段誉说他们是朋友,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在怜香惜玉,他对阿碧绝对是有感情的,毕竟阿碧是他历经磨难后的一抹亮色,那感觉就像段延庆见到刀白凤一样,是一种神圣的爱恋,这点看看天龙结尾段誉那句话就能知道,现在的段誉情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,所以他情愿去死,却不想让阿朱为他担心难过,因此,他强调两人是朋友,纯粹就是和贾宝玉一样,痴心发作,也如本回回目所言,向来痴,痴到他为阿朱阿碧送死后自己会感到心满意足,痴到总是把自己的想法运用到别人的想法中,以至于认为阿朱阿碧能像他自己一样,会为对方伤心难过而死。

只是哪成想段誉没死成,阿朱又施一计,他们三人从鸠摩智的手里逃了出来,所谓好心有好报,让他万万意识不到的是,此时的阿朱阿碧将把他带到那个内心深处最向往的地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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